千万不要跟金庸学写作,因为太太太赚了
先有结尾的作家,总是掌握了故事和人物的结局。他们置身事外,通观全局,看到了一切,是全知全能者。因此更理性,更有条理。这类作家也通常活跃在故事性更强的类型小说里。武侠小说、侦探小说、科幻小说、玄幻小说、修仙小说,都适用于“先有结尾”的写法。
我猜金庸先生写武侠小说,一定是先有结尾的。他的故事常有惊人的反转,造成震惊的阅读效果,但最终仍能稳稳地走向“大团圆结局”。这可能都是先设定了结尾,再逆推的结果。
“反转”,是处理日常事件最有效率的文学表现手法。
金庸在长篇武侠小说《笑傲江湖》里写华山派掌门人、君子剑岳不群,采用的就是“反转”手法。 岳不群先生刚出场时,确实是很君子,很正经,做事情有板有眼,貌似名门正派。作为读者,你却隐隐觉得这个人有点讨厌。为什么呢? 因为岳掌门的那个风流倜傥大弟子令狐冲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少侠,连小尼姑、采花大盗和魔教教主女儿都喜欢他。 不仅如此,他还是一个正直、狭义、热心肠的青年,总在别人危难时挺身而出,真正做到了“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偏偏他的师父岳不群讨厌他,打击他,动不动处罚他,一不高兴就要逐出师门。
这种两个人物之间发生的反常,是金庸先生给读者留的后门——并不是你天然讨厌岳不群,而是他确实令人感到有点怪异,太正经了,以至于变成了“伪君子”。 随着故事的发展,情节在一个高峰期突然反转。
“地点”不同,故事的发展完全不一样:风土人情不一样,世界观不一样,人际关系也不一样。 北方人和南方人对于风景的认识,以及他们的饮食习惯都很不同。如金庸先生的《射雕英雄传》里,郭靖成长于北方大草原的蒙古族人中,实际上是一个北方人;黄蓉成长于南宋东海以外的桃花岛,是典型的南方人。他们的饮食习惯就很不一样。而故事发生在北方大草原,与发生在中原的城市群,或者江南的都市带,风土人情又有所不同。如果说,时代背景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走向,地点背景则决定了一部作品展开的空间维度。
“地点”不仅可以设定在一个特定的历史时间背景下,还可以设定在外星球。外星球的自然环境是怎么样的? 外星球生命的生存状态是怎么样的? 这些都需要作家加以合理地设定。
金庸先生在武侠小说里特别擅长制造民族存亡的矛盾冲突,为主人公设置重重障碍。他的名作《射雕英雄传》里,主人公郭靖生活在南宋和金、元南北对峙的年代,家仇国恨交织纠缠在心中。 每一个人都不可避免地面临着痛苦抉择。主人公的个人生活、爱恨情仇,与国家意志,民族情感纠缠在一起。这种抉择,一步不慎,不仅身败名裂,还可能家破人亡。实在太难了,简直步步惊心。
金庸写的武侠小说虽然取材于中国古代,但他运用了当代文学语言,当代人物结构模式,并且以语言的呈现模式来描写一个人的模样(美)。他不再详细地写嘴巴、鼻子、眼睛长什么样,而是写美人的出现对其他人产生的影响。
在长篇武侠小说《天龙八部》里,大理国小王子段誉被吐蕃国师鸠摩智掳到苏州。这个多情小王子第一眼看到绝色美女王语嫣,脚就迈不动了,人就呆了。 这里写王语嫣的美对段誉产生的影响力,从而让读者通过段誉的震惊感受来想象这位女子的惊人之美——这时段誉已经不是刚开始的逃家少年,也经历了好几次生死逃命,对江湖险恶不再蒙昧无知。见到王语嫣之前,他已经认识可爱的钟灵、手辣的木婉清,这两个美女都成了他的女朋友。然而王语嫣的美仍然能让段誉惊讶得目瞪口呆,这就给了读者极大的再创作空间(想象)了。
金庸先生在长篇小说《天龙八部》里也塑造了“四大恶人”的形象。“四大恶人”每一恶都不一样,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叶二娘:她每天都要偷个婴儿出来玩,假装自己是婴儿的妈妈,玩完之后再把婴儿弄死。欺负弱小,凌辱妇女,伤害孩子,是恶中最大的恶,叶二娘之恶简直不可饶恕。 “四大恶人”之云中鹤轻功超卓,是无恶不作的采花大盗。他奸淫妇女的恶行跟叶二娘伤害婴儿一样不可饶恕。后来读者发现,云中鹤是真坏,叶二娘的故事却出现了反转,牵扯出武林中最深、最骇人听闻的机密。
高明作家在处理人物和素材时会进行充分铺垫,再在关键时刻反转,准确击中读者软肋。
金庸先生非常重视“三角情缘”。他常常让个人关系置身于民族关系、国家关系的生死存亡边缘,来对人性进行深刻地拷问。在人物关系的设定上,他的写作技巧值得学习。如《倚天屠龙记》里张无忌、周芷若、赵敏的“三角情缘”,张无忌和周芷若是传统门当户对的关系,张无忌和赵敏是民族敌对的关系。这样纠缠不清,就非常出彩。又如《笑傲江湖》里,令狐冲、岳灵珊、任盈盈,也构成了一个复杂的“三角情缘”,一个特殊的“友敌关系”。这种“友敌”的三角关系,才是构成一部作品的核心推动力。同门师妹岳灵珊与魔教大魔头的女儿任盈盈,这两者之间形成了一个多么大的张力,几乎就是一个在南赡部洲,一个在西牛贺洲;或者一个在长江头,一个在长江尾。 无论令狐冲武功多么高强,都会被她们之间的巨大张力折腾得筋疲力尽、死去活来。
所以,设定一个巨大反差的“三角情缘”关系,让人物与人物之间充满张力,是一部作品吸引人的关键。
金庸先生擅长设立“三角情缘”作为作品的推动力,写来真是翻云覆雨,令人目不暇接,阅读的狂欢一章接一章,让人无法摆脱。归纳金庸小说的核心叙事模式:男主与女主之间,要有人物背景落差。一个是正派,另一个必须是邪派。一个来自南宋,另一个必须来自辽金元——家仇国恨对个人爱情的冲击,是经典矛盾,应该是借鉴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经典结构——这个悲剧结构可以无限次地用到所有的写作中去。不过要注意运用反转的技术。在这种“三角情缘”的关系中,必须有一次反转。如果一次不够,就两次。但要慎重,超过两次,就可能变成“乱翻”了。
在写作行当里面有一种说法:一名作家高明与否,要看他敢不敢对笔下人物下毒手。
据我所知,有很多作家不敢下毒手,不忍心“杀死”自己的主角,而导致自己的作品在关键情节上无法突破,很难更上一层楼。
在《天龙八部》里,大侠萧峰最终自杀身亡了。 这是金庸写作的毒辣之处,也是深厚之处。 在家仇国恨纠缠得如同一团糨糊,混沌不清时,深处漩涡的关键人物萧峰的人生已经“无解”,他再也无法脱身而出了。天下之大,竟无他这样一个大英雄的容身之地。读来,令人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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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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